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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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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虹橋實在人多,根本不能穿過了。這個拐子是沿著小秦淮河往北去,到了板橋附近才過小秦淮河到北柳巷。

北柳巷因挨著小秦淮河,平常也是一道極熱鬧的街巷了。不過今日大概是因為人都湧到虹橋附近看煙火去了,倒是比平常冷清許多。除了各家開著的店鋪,就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而已。

鶯鶯看在眼裏,雖然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北柳巷。但心裏十分清楚,已經過了最熱鬧的地方了,再往邊上去只會更加少人,那時候就算叫嚷出來也沒人來幫助。所以要自救,也就在這條巷子了。

她防備著抱著自己的拐子,這是一個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,她只有一次機會——一但一次不成,這樣的男子拿住她一個小丫頭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,到時候她就只有任人宰割了。

任人宰割,那就是她之前經歷過的人生了,一點都不會變化。

想到這裏她陡然爆發出一陣極強的信念!她是絕對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日子的——皇宮生活將她的性子打磨地溫順沈默的同時,也帶來了倔性。

她們這些宮女子就沒有下不了狠心的,對別人狠,對自己更狠!畢竟在皇宮裏她們就是最低賤的人,沒有人愛惜她們。所以她們哪怕心裏再傷心,把手掌心掐出血來,也見不到一滴眼淚。都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呆一會兒,也就重新帶上笑臉該做什麽做什麽去。

所以哪怕是在夢裏也好,倔強性子上來了,她非得救自己一次,改變自己的人生——哪怕是假的!

她屏住一口氣,在這拐子看不到的地方眼不錯看著這條街巷上的人來來往往。大概到了一個拐角,有一隊人馬出來。

這應該是個豪門人家,一隊中有四五頂轎子,周圍也有小廝,也有丫鬟跟著行走。因前頭轎子是兩頂並聯出來的,所以離那拐子十分近。

鶯鶯心裏知道這就是最好的機會了,趕緊把手上攥緊的那一根針下死力氣給紮到那拐子的脖頸上。那拐子冷不防受了她這一下,疼痛異常,一下把她丟開手去了。

鶯鶯跌落在地上,顧不得腳崴了的鉆心疼。立刻撲到那轎門,攀著車門簾子大叫:“拐子,拐子!有拐子!救我!”

事出突然,這一隊大戶人家的人馬也是沒應過來。不然也就不會鶯鶯撲到主人家的轎子上,小廝、車夫們都沒有攔住了。

那拐子也是悚然一驚,鶯鶯就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,然後趁他疼痛的時候找到人呼救。他眼看著這個拐來的小姑娘一下竟挨到了這樣大戶人家的車轎,曉得就算胡攪蠻纏也不能的了。

只得恨恨地瞪了鶯鶯一眼,又恐怕自己被人拿住,趕緊趁著沒人應過來,一溜煙轉身跑走了。看方向是小秦淮河那邊,那邊人山人海的,他過去了就如同一粒沙子藏進了沙海裏,再也找不出來了。

這轎子中本坐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老爺,看上去是個讀書人,十分正派。看到轎門突然出來一個小孩子,初也是一驚,後頭聽她叫嚷才知道這是遇到了拐子。

即刻吩咐家人去追那拐子,又看鶯鶯生的清清秀秀玉雪可愛,心裏喜歡。就抱起她道:“你是哪裏來的孩子?方才又是什麽事兒?”

鶯鶯知道自己是得救了心下松了一口氣,回憶著道:“我是趙家的孩子,和家人出來看燈,在那邊熱鬧地方被個拐子拐了。我心裏知道他是歹人,只是強他不過,直等到了這邊見到老伯家的人才尋到了機會。把我娘給我別到衣領上的繡花針紮在他身上,他吃疼不過就松了手,我脫身下來立刻求老伯搭救——他不敢惹上老伯家這樣的。”

這在轎子中坐著的的確不是普通人物,他正是如今揚州府的父母官,周知府。今日七夕燈會萬民同樂,他也想看看這盛世風華,又不想驚動他人。便沒有乘坐官轎,也沒有打起知府的一應排場,只是微服做平常士紳,帶著家人出門游玩。

他家並沒有一個女兒,因此見鶯鶯口齒清楚條理分明,又生的清秀,本就有些喜歡。又知道她這樣機敏,一個七歲女童遇到這樣的事也能不慌不忙,最後還脫險了,越讚嘆了。

摸了摸鶯鶯的頭,和藹道:“小姐兒不要心慌,伯伯是揚州父母官,這樣的事正撞在我手上!”

又問鶯鶯:“你知不知道你家在何處,家裏何人,我好送你回家去。”

回家,輾轉近二十年,才有這一句‘回家’。鶯鶯忍者眼淚道:“我家姓趙,也不知道住的巷子名,只知道住在城南那邊。家裏有祖母、爹娘、兄姐和一個小妹妹,院子裏有一株極大的梔子花樹和柚子樹。”

這話真短,然而卻是鶯鶯所有關於自己真正的家的記憶了,她也從來沒對人說過——皇宮選宮女一慣要求身家清楚,只從京城下轄八縣裏清白人家擇選。她是替了自己名義上的堂姐,而她本身又不是真的宛平縣人。事情洩露,追究起來可大可小,她一慣謹慎當然不會犯這個錯。

她這樣不大的孩子,不知道自家居住的街巷名字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。周知府倒是料著了,依舊十分從容與她說話:“這也沒什麽,既然你家裏失了孩子必然是焦急的。我讓衙役往城南發告示,必然有你的家人來應,至於今日小姐兒先隨本府家去罷。”

說著問旁邊一個小廝:“不是張大他們幾個去追那拐子,有沒有個結果?”

小廝恭恭敬敬回道:“老爺,張大他們幾個已經循著那歹人去的方向追了,這會兒還沒有回來。老爺是想在這裏停轎等候,還是先家去?”

燈會雖然好看,周知府卻覺得實在太過擁擠了。於是在放煙火之前就攜著內眷家人往回走,不然也不會這一會兒在北柳巷這邊了。

“先回府!”周知府撂下簾子,淡淡的吩咐。

鶯鶯輕輕舒了一口氣,知道自己眼前這個是揚州府的知府大人才算是徹底松了心。如果是別的人家她還要擔心能不能幫忙找到家人——非親非故的一個孩子,救了人就算不錯了,至於費大力氣再給找家人,這種事實在是可能性極小。

然而官家人就不同了,哪怕是不作為的官員,也知道抓拐子救孩童算是政績。況且抓賊找人的,也不算自家出力,都是遣衙門裏的人手就是。

方才精神十分緊張,這會兒也不能安定下來。她就隔著轎子紗窗看外面的街景——其實有什麽可看的,對於揚州人來說,不過是見慣了的店鋪人流。可是這種煙火氣的熱鬧與放松,對於鶯鶯來說卻是真正的恍如隔世。

周知府只以為是小孩子喜歡熱鬧,又心裏笑她心大。才從拐子手裏走脫,這就看起熱鬧了。轉而又想,這就是小孩子了,最容易受驚嚇,也容易忘記事。他是個慈愛性子的人,本就喜歡小的,便抱著鶯鶯移了移位置,挨著紗窗坐,看外面也清楚一些。

又見外頭有賣磨合樂等玩具的,立刻讓小廝買了兩個放在鶯鶯手上。鶯鶯微微怔了怔,她不是還對這些小孩子玩具癡迷,只是——她忍不住抿起嘴笑起來,這可真是一個好夢啊。她可以不像以前經歷過的一樣被賣到千裏之外,而是能夠回家,而且救助她的人是個好人。

這個笑容和她在皇宮裏的笑容相似而又不盡相同,在皇宮裏笑也是經過訓練的。

在皇宮這種地方,他們這些宮人,無論太監還是宮女,都是一樣的低賤,是主子們的玩意兒。既然是玩意兒,自然就要做出主人最喜歡的樣子。

臉上的表情也是一樣,他們當然不能是一張死人臉,看著多讓人喪氣啊。也不能強自笑,那樣的笑最別扭,還不如不笑。他們的笑容都是經過相當的訓練,把臉都練習地不會真心做表情了,這才有的。

他們的笑意講究自然真心——眼睛裏帶著笑意,微微翹了一點點的嘴角帶著笑意,就連圓圓的下頜都是笑意。又甜又不失分寸,這才是皇宮裏的笑。

皇宮真是一個厲害的地方,活生生地把個虛假的笑訓練地比外頭真心的笑容還要妥帖,還要討人喜歡。但是身處其中十年的鶯鶯知道,假的就是假的,臉面上的笑從來不會讓她真的有一丁點兒開心。

她現在的笑和那時候的笑多相像啊,似乎是十年的訓練和一絲不茍帶來的結果,她笑出來的樣子和在皇宮裏沒什麽兩樣。但是心裏不同,她是真的開心了,這就是最大的不同。

周知府當然也是看到了鶯鶯笑地眼睛瞇了起來,覺得十分可愛,便越發上心她的事情:得讓差人手腳利落一些,給這小姐兒尋到家人。一時又想,那拐子真十分可惡,也不知道家人抓到他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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